最后一程

2022-12-09
来源:湖南政协新闻网

“‘晓茹奶奶’过世了。”母亲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吊唁。老家是个村子,若有人过世,同房的族人都会回来,帮忙料理丧事。


母亲说的“晓茹奶奶”,晓茹不是她的名字,是她大孙女的名字。晓茹与我同辈,年龄与我一样。她是家里的长孙女,是奶奶带大的。我知道“晓茹奶奶”的真名,叫秀英。我奶奶在世的时候,偶尔会叫她“秀英老人家”。“晓茹奶奶”和我奶奶生前走得比较近。不过,“晓茹奶奶”比我奶奶活得长。“晓茹奶奶”在送走我奶奶后又活了7年,把自己活成了全村最年长的人。


我不知道大家为何把秀英叫成“晓茹奶奶”,而不是叫她“秀英奶奶”。晓茹,是一个普通的女子,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,或许是因为她是奶奶抚养长大的,才让秀英打上了晓茹的标记。又或许,乡村的老人,特别是女人,最后都要活成别人的名号。


我离老家并不远,接完电话后,我当晚赶回老家。到家时,父亲已在镇口路边等我。我没有回家,直接去“晓茹奶奶”一直独居的老屋。


天已经煞黑了。“晓茹奶奶”躺在冰棺里,屋外,烟花响起,父亲点了根香,插进香炉。我们行“三拜九叩首”大礼时,三个婶婶和一个姨娘,还有晓茹,用不同的腔调开始哭丧,诉说着“晓茹奶奶”辛苦操劳的一生。


烟花在空中绽放,划破了乡村宁静而漆黑的夜空。一个人离开,用烟花给世人告别。


“晓茹奶奶”一生平凡,活到94岁高龄,或许是她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事。在我的记忆中,“晓茹奶奶”一生过得极为清苦,独自生活了四十几年。稍年轻时,她为了小儿子成家的事,与大儿媳、二儿媳有些不对付。争吵之余,她还是帮大儿子和二儿子带大了5个小孩。后来,小儿子也成家了,盖了新房。她谁家都没有去,独自守在门口塘边的老房里。


晓茹奶奶极为节俭,衣服穿了又穿,老屋也没舍得花钱维修,甚至被打上了危房的标签。大家都认为她身上没什么钱。可没想到的是,在最后的日子,她摸出个小包包,里面竟然有3万多元,是她近些年攒下来的。


送完“晓茹奶奶”,乡下会有一桌大席。一位高寿的人走了,这样的大席,并没有什么悲伤,多的是一份热闹,让我想起了陶渊明写的《挽歌》: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。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”原来,在1500多年前,陶渊明就看透了人世间的生死。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历程,强留只是徒增痛苦,“晓茹奶奶”就这样画完了自己的生命线。


大席上,满桌的白发,乡村在一天天变老。旁边坐着“细胜奶奶”,细胜同样不是她自己的名字,而是她小孙子的名字。她比晓茹奶奶小一辈,但已有90岁了。看上去,人还挺精神的,只是走路时要拄根拐杖。


席间,几个70多岁的伯父伯母,在讨论村子下一个走的会是谁。“细胜奶奶”轻描淡写地说:“现在留下来的,数我年纪最大,下一个应该轮到我了。”大伯母接过话:“你身体好,放心,还可以多活几年。”“细胜奶奶”夹起一片芹菜,问旁边的孙女“辣不辣?”,得到“不辣”的回答后,才慢慢将芹菜放进嘴里。


“晓茹奶奶”走后,这间老屋将不会再有人住。平日里,门口塘边这唯一的烟火气,就此断了。“细胜奶奶”说:“往年冷天,有日头时,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,上下湾的人都会聚到这里来晒太阳。因为‘晓茹奶奶’年长,又与人和善,大家都愿意到这里来坐一坐。还有,这里有块干净的泥地,大家可以边晒太阳边沾点土气。”最后,“细胜奶奶”叹了口气说,“今天我们在这‘吃大肉’,明年这里的草估计有一尺高了。”


席毕,烟花升起,炸响,随后细碎的沙土落下,像下大雪前先下的“雪子头”,落在地上,很快就不见了踪影。烟花升起,送了亡人最后一程,带给了乡村片刻的喧闹与人气;烟花落地,乡村很快又归于寂静。


文 | 王玉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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