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国藩读《红楼梦》

王金华
2023-01-06
来源:湘声报

  夜读偶记

  

  王金华


读书是曾国藩一生的事业,在军旅途中也无一日间断,逝世前一天还在阅读。读得最多的是经学、史学、军事、地理等,偶尔也读当时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,如《红楼梦》等,他在书信和日记里都有记载。

咸丰十年(1860)十一月三十日日记:“接江西总局新刻英吉利、法郎西、米利坚三国合约条款,阅之,不觉呜咽,比之五胡乱华,气象更为难堪。中饭后,又与尚斋围棋一局。与树堂鬯谈最久。树堂因时事日非,愤闷异常,阅看《红楼梦》,以资排遣。余亦阅之。”同治五年五月二十五日日记:“早饭后清理文件。旋看《红楼梦》三卷,写纪泽儿信一封,阅《内则》十二页。中饭后又阅小说十余页。”次日日记:“早饭后清理文件,阅《红楼梦》二卷,阅《玉藻》十六页,围棋二局。”另外,还有“读小说”“读小说数十叶”等记载数十次。

这都是曾国藩遭遇重大变故、心情郁闷的重要关头,处理公务无效率,严肃阅读不在状态,只好借《红楼梦》等休闲读物转移注意力。咸丰十年十一月,第二次鸦片战争刚结束,清政府被迫与英、法、美签订辱国丧权的不平等条约,曾国藩、冯树堂等清醒官僚心忧天下,感受前所未有的危机,悲愤自然难以抑制。一月前收到胡林翼来信,曾国藩“知京城业被逆夷阑入,淀园亦被焚,伤痛之至,无与可语”,淀园即圆明园。而今屈辱和约达成,心情更为沉痛。同治五年五月,曾国藩正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师剿捻,此时湘军暮气沉沉,淮军骄矜轻率,他本人病体难支,速胜无望,克复金陵的盛誉可能毁于一旦。当月,河南诸军大挫败,各路捻军兵临徐州城下,湘军将领、陕甘总督杨岳斌因平回无功而自请免职。天气燥热,曾国藩皮肤病加剧,忧心忡忡,彻夜不寐,阅读《红楼梦》成了缓解压力、度过无眠之夜的消遣。曾国藩偶尔阅读其他小说,如《儒林外史》《绿野仙踪》《水浒传》等,特别记载了《儒林外史》读后感:“是书极诋士人多穿窬之行,丑态百出,览之足以解颐,亦自儆。”围棋是曾国藩另一种消遣,心情越不好,围棋局数越多,最多一天达到九局。

曾国藩读《红楼梦》,可以追溯到更早。咸丰九年四月十五日,曾国藩致函胡林翼:“接奉惠缄并参茸丸二瓶,感何可言。正月间得闽中八宝印色,以一匣分诒次青,次青致谢,因戏语之曰:‘是当效刘姥姥辞别大观园时,念几十声佛也。’今此拜赐,又当效次青之所效矣。”曾国藩特意用“刘姥姥进大观园”这一笑典,幽默的表达了对胡林翼的感谢,希望艰难困苦的老朋友开心一刻。这佐证了曾、胡、李关系密切,交流随意频繁,经常互有馈赠。在书信和生活中用《红楼梦》作为对话材料,可见都熟读了《红楼梦》,且有过面对面的交流。曾、胡十余年前深交始于京城,曾国藩应该那时就开始阅读《红楼梦》。

曾国藩周围尤其是幕府,阅读《红楼梦》的不少,除了李元度、冯树堂,还有赵烈文、丁日昌、张曜孙、俞樾等。赵烈文《能静居日记》同治六年六月十三日记载:“至涤师内室谭,见示初印本《五礼通考》,笔画如写,甚可爱。又示进呈之《御批通鉴》刊本,大几半桌,亦向所未见。又以余昨言王大经禁淫书之可笑,指示书堆中夹有坊本《红楼梦》。余大笑云:督署亦有私盐耶?”曾、赵秘密讨论慈禧专制朝廷,赵烈文说:“一部《红楼梦》即其样子,又足多乎?”进而又得出清王朝不出五十年覆亡的预言。唐浩明的小说《曾国藩》对此进行了细化和延伸,更加具体而形象。丁日昌在道光二十一年就为黄昌麟《红楼二百咏》做序做跋,称赞《红楼梦》“包廿二史治乱之迹,统四千余年得失之故,寓之声诗,形诸词韵,大有裨益于世道人心”。二十几年后,他在江苏巡抚任上查禁淫书,其中就有《红楼梦》及其续作和仿作。虽然前后态度大变,但他显然是懂行的读者。丁日昌是近代四大藏书家之一,多次邀请曾国藩参观藏书楼,并赠送书籍,其中可能就有《红楼梦》。张曜孙入幕前著有《续红楼梦》二十回,其父张琦也是《红楼梦》爱好者。俞樾是现代红学家俞平伯的祖父,是《红楼梦》研究索隐派、考证派的鼻祖。曾国藩经常和幕友深谈,话题自然涉及《红楼梦》。

还有梁章钜、梁恭辰、潘德舆、徐颂阁、平步青等,曾国藩阅读其著作或与之通信,也会涉及《红楼梦》。梁章钜、梁恭辰父子反对《红楼梦》,梁章钜的座师玉麟是第一个查禁《红楼梦》的地方大员。梁恭辰在《劝诫四录》中批评:“红楼梦一书,诲淫之甚者也。……以开卷之秦氏为入情之始,以卷终之小青为点睛之笔,摹写柔情,婉娈万状,启人淫窦,道人邪机。”完全是道学家的眼光和口吻。潘德舆,字四农,酷爱《红楼梦》,著有《读红楼梦题后》和《红楼梦题词》,曾国藩多次阅读《潘四农全集》。徐颂阁曾任担任江西学政,平步青曾任江西布政使,都是曾国藩的属官,都研究《红楼梦》。北京大学图书馆现藏的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(庚辰本)就是徐的旧藏。爱之者曰“开口不谈红楼梦,饱读诗书是枉然”,恶之者视为洪水猛兽,恨不得毁版焚书捉人为快。曾国藩没留下表态的文字,可能顾及清政府屡次查禁的现实,但是长期的阅读本身就是一种肯定的态度。

曾国藩不像梁章钜、梁恭辰那样敌视《红楼梦》,体现了文化上开明包容,但也没有置之与经学、子学、史学同等地位,视之为消遣读物。所以,曾国藩带着几分谦虚说:“此生一无所成,无可挽救,而目下天津洋务十分棘手,不胜焦灼,故仅阅笔记、小说,而此心实未半刻恬愉也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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