湘北农村说的“走人家”，就是现在所讲的走亲戚。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0年了，可她当年带着年幼的我走人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。

在我的记忆里，母亲带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姨妈和表姐家。姨父擅长做坛坛罐罐，是当地一位有名的泥匠师傅，号称“有点本事的人”；表姐夫是部队复员军人，属于当地“见了世面的人”。因此，每当母亲说要带我走人家时，我就知道，不是去泥匠家里，就是往排长府上。

这两家亲戚对我很有吸引力。行伍出身的表姐夫，每次都少不了给我讲军中故事和兵器知识。做“泥巴文章”的姨父，总是领着我去看产品制造和观烧窑淬火，往往半天下来，不是弄得满面烟灰，就是搞得浑身是泥。正因为如此，我小时候经常“炫耀”这两位亲戚，还暗地里下决心，长大后一定要参军当兵，复员后当民兵排长，学做陶瓷工艺……

母亲目不识丁，从未进过学校门，父亲在我4岁时就撒手人寰。家里生计，全靠母亲和两个未成年的哥哥在生产队里干农活、争工分维持，家境相当贫寒。因此，母亲对孩子的教育，既没有多少时间呵护，也没有多少书本灌输，最多的办法就是“带我走人家”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7岁加入少先队后的一天，当我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回到家里时，母亲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，那个星期的周末，她就带着我去姨妈家走人家。

去姨妈家，要穿行的是田间小道和崎岖山路，走个单程也要花上近两个钟头。碰巧这天，在途中遇上一位老太太挑着一担柴火。母亲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太太，把行装和礼品往我手里一塞，二话没说就把老太太的柴火担子“扛”到了自己肩上，年过半百且身体瘦弱的母亲往返走了近8里路，硬是帮老太太把柴火送到了家。

我和母亲赶到姨妈家时，已经是午饭时分。只见姨妈屋里屋外张罗，好不容易把饭菜弄上了桌，还“特意”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。别看我年龄小，但却特别能吃，不一会儿一碗饭就下肚了。姨妈试探性地问：“我再给你添点饭好吗？”可母亲却在桌下用脚“提醒”我。于是，我只得连声说：“吃饱了，吃饱了，吃不下了！”母亲带我走人家，少不了嘱咐的一句话就是在亲戚家吃饭，不要添碗。一开始，我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话，在那个年代，走人家图的就是吃顿饱饭和玩个痛快。后来，母亲拉着我的手告诉我：“现在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充足，不能‘胡吃海喝’。”如今回想起来，那天姨妈盛给我的饭，说不定还是从邻居家里借来的……

光阴荏苒，似水流年。母亲当年带我走人家的记忆却挥之不去，特别是她勤劳俭朴、善解人意的美德，更是成为我正己修身和教儿育孙的范本。

文 | 郭光文